這個場景,與謝真記憶裡最久遠的一段重合在了一起。
眼前的女子,就是他見到的母親模樣,連衣著都絲毫不差。他被帶回瑤山時年紀幼小,對此前的經歷全無印象,只有這段畫面孤零零地懸在他的腦海中。
他的母親將銀絲球用一根線穿起,給他掛在身上,掖在襁褓裡。
“阿真。”她柔聲說,“你現在聽不懂,但你長大後,會記起今天娘說的話。”
是的,謝真想,他記得。
在許多個夜晚,他躺在黑暗裡,小心翼翼地翻閱這段僅有的,關於母親的記憶。為什麼會有這樣一段畫面?為什麼她會對他說這樣的一句話?
他不明白,甚至連掌門也不敢問,只能一個人獨自想著,反複思量。
“若是有一日,”她輕輕地說出了這句謝真聽過千百遍的話,“你看到銀絲球裡的珠子轉紅,就把它帶回青崖,埋進土裡。”
謝真記憶裡的片段到這裡就結束了,而眼前,她露出一個含淚的微笑。
“阿真,”她說,“你要好好活著。”
畫面迸散開去,謝真伸出手,連半點殘影都沒有抓到。
他又回到了那座黑暗中的橋上,那些清晰的場景還留在他心中,令他痛苦難當。
不過,他還記得……他不是一個人在這裡,長明怎麼樣了?
他轉過身,往橋的另一端奔去,沒跑幾步,眼前重新亮起,他又回到了歸亡身上,血霧的包裹中。
總算是出來了!他強忍心中的震動,立刻尋找長明的身影。
長明也不知道見到了什麼,看起來竟然比他還難受,他右手緊緊抓著左邊的手腕,額頭貼在上面,彷彿正在承受千鈞之痛。
與此同時,那些被他先前打散的鬼影重新聚到一起,在霧中攀升,宛如吐著蛇信的毒龍,就要朝著他們當頭撲下。
生死一線間,謝真再顧不上別的,反手將長明的佩劍拔了出來。
劍柄烏木,灰黑的劍鞘也樸實無華,可劍刃現出的一瞬間,輝煌的金光頓時如煌煌日照,穿破大霧。
長明還沒有資格碰它的時候,曾經與謝真講起過它。現如今,這柄象徵權柄的黃金劍,已經佩在他的腰間。
劍長三尺,色作暗金,正是深泉林庭的王劍——朝羲。
既然是王劍,必定難以為旁人所用,便是勉強拔劍,也施展不出它真正的威力。不過眼下沒劍可用,謝真也不求它發光發熱,只要有一把好劍該有的素質,他也就謝天謝地了。
他本來做好了痛上一痛,難受一番的準備,可是他握上去後,這劍居然非常配合,半點也不鬧騰,老老實實被他拿在手中,劍上光華吞吐,大有你叫我砍誰我砍誰的覺悟。
謝真也是沒料到,心想莫非這劍知道主人現在全靠他罩,因而十分識時務?
無數鬼影呼嘯而來,謝真縱身向前,將長明擋在身後,持劍而立。
他需要很快,足夠快。
腳下的歸亡似也感受到這股不同凡響的氣勢,停在水中,一動不動。不動的不止是它,這片門內的天地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漫天雲霧中,剎那間灑出一片燦爛的黃金劍雨!
謝真初出師門時,在永安關聞名天下的一戰,就用過這番絕技。時至今日,適逢其會的人,仍會津津樂道於那“飛霜淩空,桃花墜雨”的一幕。
那時他還年輕,但自小修劍,骨脈堅韌,使快劍正是信手拈來。及至如今,盡管靈氣蓬勃,可終究也才鍛煉了沒多久,並不能做到那般圓融如意。
明知艱難,他仍然毫無保留地運轉靈氣,激流在血脈中左沖右突,最終全數化為劍氣,任他驅使。
因他所站之處,沒有退後的餘地。
長明睜開眼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一人,一劍,飛流而下的鬼影盡數在劍下冰消雪融。千道劍光縱橫交織,不止是劍芒,也有朝羲的熾烈光華,直如一輪烈日,在萬古的混沌中破空而出。
“謝真?”
他低聲問,猶恐身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