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說完有人竊笑,有女士提出抗議。坐在方繹左手邊的便是崔斯聞,他招手叫侍應生來,要給方繹加紅酒,湊過來一臉笑意地問方繹:“怎麼都不說話?對女明星不感興趣?”
在酒瓶靠近杯口前,方繹伸手擋在杯沿,抬頭說道:“不用了。”
崔斯聞也沒在意,叫住就要離開的侍應生:“誒,那給我再倒點。”
方繹其實一直不太能喝酒。這在工作和社交場合會給他帶來一點麻煩,不過隨著他年齡和資歷的增長在逐年遞減。
侍應生走了以後,方繹移開手掌檢視酒杯中的餘量,才發現剛才他默默聽桌上人聊丁栩可的事,居然不經意間已經喝了兩杯。酒的單寧高,回味很長,在口腔裡留下苦澀。
沒發現還沒感覺,知道自己喝多了,方繹頭開始暈起來,桌上人的說話聲也變得忽近忽遠。如果這樣能聽不清他們說的話倒也好,在他們嘴裡,某個明星、或者特指丁栩可,始終充滿了性活力,好像隨時隨地可以和適合的人發生關系,他的一個觸控就意味著性行為的開始。
此時方繹的腦海裡很不合時宜地浮現丁栩可的身體部位,今天被狗仔高畫質鏡頭特別關照過的的嘴唇,他怎麼在黑暗中可以準確地尋找到它們,吻住它們。
丁栩可總感到很驚奇,他驚奇的時候會發出很輕巧的哼聲,讓方繹只想要他沒辦法再出大聲,或者…或者發出更大的聲音吧。
方繹閉了閉眼,伸出手拿起酒杯,將剩下的那一半也一飲而盡。
在對話往更脫韁的方向跑去之前,崔斯聞把話題拉了回來。
崔斯聞在大平臺文娛板塊做投資,趕著前兩年文藝市場紅火,算是跑在了又賺錢又有話題的賽道。方繹第一次見到他也是一個類似的飯局上,崔斯聞說起他在看的幾個金榜cp搭檔的古偶專案,把桌上好幾個女生聊得興致昂揚。
此刻崔斯聞說的話非常中肯,他說他還是較為相信事件主角們的說辭,原因是丁栩可為人正派,私生活上作風檢點,一直是資方用他最看重的一點。
風險和收益是這桌人的專業範疇,緊接著的對話裡丁栩可不再是一個無時無刻散發著性魅力的人偶,他成了産品、企業,自帶資料標識,每一條注釋都指向未來現金流的大小和可持續性。
說到丁栩可另一大優點是他的學歷時,那個對丁栩可最有好感的女士說丁栩可是正經985大學畢業,半路出道的學霸,在人均九漏魚的行業裡是有頭腦、懂做人做事的人中翹楚。
桌上一位男士重複了一遍丁栩可畢業的母校名,望向方繹,問道:“你本科不也在那兒讀的嗎?”
<101nove.ue到,反應了一下,接著說了他坐下後的第二句話:“是,”他抿了下嘴唇說,“我們在學校就認識了。”
雖然方繹平時人就不茍言笑,剛才回答的語氣也頗為嚴肅,但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在場卻沒一個人相信。
此時幾個人鬨笑起來,有男的開玩笑說我還是在南鑼鼓巷中戲門口認識的倪睿妮呢。
方繹不置可否,跟著也無聲地咧了咧嘴角,好似預設自己口嗨。
丁栩可的女粉大膽開麥:“你們在學校能遇上?那方繹你實在有點顯老。”
眾人笑作一團,方繹猝然的坦誠就這樣沒入後面細密的對話裡,他以為沒人再在意的時候,餘光隱約感到旁邊的崔斯聞多看了他兩眼。
這頓飯後面的話題很絲滑地從娛樂圈滑到了圈內和投資有關或無關的八卦,方繹本不該再多想,然而崔斯聞看他的那兩眼,讓他在回家路上忽然想起來的時候,心沉了一下。
崔斯聞確實有依據把他和丁栩可之間畫上線,因為一年多前他找崔斯聞幫過一個忙,考慮到崔斯聞的頭腦和敏銳度,他幾乎能確保崔斯聞不會放過事後探聽細節的機會。
這個想法帶來連鎖反應,像一整件大事中有一環沒做好一樣,不安和酒精一起佔領方繹的身體。
週末晚上環路堵車,他不耐地看著高架旁的建築,強力把那種感覺壓抑下去,但今天確實太漫長了——李舜、卓涵、崔斯聞,大幅的廣告、偷拍的畫面、閑聊的八卦,無不在提醒他,丁栩可已經離他而去了,而他甚至沒給自己一點時間消化這件事,就開始難以忍受。
他沒風度地讓手指在窗沿上敲打,想難道失戀的感覺終於姍姍來遲,此前一個星期裡他都在阻止自己對分手這件事有任何感受。他
知道他們的感情像個華麗的空中樓閣,但他不是沒有計劃去補救地基,只是實施尚未見效,丁栩可便突然伸出大手,把那歪歪斜斜的積木一把掀翻了。
在每個計劃要開始失控的時候,方繹都能感到這股煩躁不安,而崔斯聞剛才那一眼,把他所有直覺都指向了同一個地方。
車到了公寓門口,他下車,推門進大堂,刷卡進電梯,開啟密碼鎖,換好鞋後他走進書房,那東西——他很清楚——倒也不是召喚著他,而是他心裡此刻唯一存在的東西。除了去找它以外他無事可做,無事能做。
在它待在那層書架上的那個位置的一年多裡,他沒有一次挪動它的位置,或者試圖開啟它。
他總共見過它三次,每次都是如此匆匆。
然而今夜他覺得他該好好看看它,如果這種感覺是召喚的話,方繹還不明確真正召喚他的是什麼。
他一條腿跪在地上,書房沒有鋪地毯,他在酒後膝蓋也感覺不到難受。他從靠地面的倒數第二排抽出那本書——那是本奧斯卡.王爾德的《自深深處》的原版書,不是什麼特別的版本,有著塑封的軟皮封面,方繹沒有開燈,只有書桌旁窗外透進來的都市冷光映在上面。
他翻到扉頁,看到空空如也並不太驚訝。他隨機地翻過幾頁,眼睛在昏暗中任意捉幾個單詞和短語,讀或沒有讀進腦子裡,直到他翻到了最後——整個過程流暢、自然、安靜,以至於方繹稍微懷疑回家時的那股確信的直覺。
然後它就出現了,在封底柔軟的白色亮面上,有一行文字印記,鉛筆印略顯褪色,但還留有凸凹。方繹左右轉動書面,在都市冷光下認出了那句他第一次看到的話:“我幫你拿了一張,注意時間。”
寫這句話的人也禮貌地署了名:“栩可。”
方繹再翻過整本書也沒有找到這張顯然有時效的東西。
他心裡很清楚,早在快十年前,在“栩可”兩個字下方留的日期後的不久,它就已經過期很久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