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和她,格格不入。
她從未做過這般寒酸的車,牛車顛簸,混雜著魚腥汗酵的難聞氣息,粗糙不平的板車表面覆著陳年汙垢。
以前看一眼就嫌髒,現在她卻要時刻扶著。
她也從未來過這般的斜街斜巷,趕車的漢子為抄近道不知拐進了哪條小街,包子鋪和麵的漢子拿的擀麵杖簡直要戳到她的鼻尖。
侵街的鬥米小民和小販比比皆是,突出來縮排去,自搭建的房屋層出不窮,奇形怪狀,夾雜著叫賣聲,又亂又嘈雜。
而一想到接下來要在一個陌生的小鎮度過一段暗無天日的生活,她就茫然無措地無能為力地閉上了酸澀的雙眼。
這還是縣城,目的地卻是在鎮上,怕是比這兒還要再簡陋再落後些。
蘇嶼眼圈泛紅,看著交錯變換的街道小巷微微出神。
禦史大夫彈劾父親的文章有譏諷朝廷之意,審判歷時三個月,最終父親供認不諱,被判抄家流放。
那生死存亡的三個月,父親的妾室和刁僕都在緊鑼密鼓地籌劃著跑路,她奔走求助,從前與父親交好的同僚與好友也大多閉門不見。
抄家不過半日,蘇家一瞬間傾頹,而她不必充公為奴為婢能保留個良籍,已經是官家大赦了。
自己的兩個貼身婢女被官兵抓走充公,下落不明,她不懂政治,強權下的哭喊簡直就是笑話。
牛車不疾不徐地走著,蘇嶼看著自己純白鬥篷上的一小塊髒汙,那是剛剛不小心蹭上的,怎麼抖也都不掉。
於是不由得又嘆了口氣,想起自己的處境來,都已經落魄成這樣了,還有資格嫌東嫌西嗎?
尤其是在知道了投奔之人是昔年父親曾悔婚的齊家後,蘇嶼在難以接受中還多了幾分難堪。
從縣城至鄉鎮,花費了一個時辰多,直至從寬闊的街道拐進巷子裡,視線突然一下子變得狹隘起來。
這邊的數條小巷有長有短,有直有曲,而僱傭的這位車把式像個真認路的,一聲不吭地趕著牛車往悠長的巷裡進。
兩邊的灰白牆面斑駁,幾乎將這條青石板路過道壓成了一線天,堪堪只夠過個牛車,又壓抑又沉悶。
而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迎面有一男子同樣趕著牛車自對面拐進來,只不過堪堪走了一段,似是發現了他們便停了下來,看樣子是預備掉頭。
而他們這一行人卻未停速度亦未減,直直沖到那牛車對面才停。
“小子,倒回去,讓讓路。”車把式面色不善,沖那位立於車旁的男子叫嚷。
“怎麼不是你們讓?”
那男子身著白色小袖狹身的粗布短褐黑褲,縛鞋而立,聞言卻是橫眉冷對地回語,然後卻突然又跳上車,作趕車狀,大有與之叫囂對峙的架勢。
“這不是你離拐彎處近?”車把式也沒有很客氣。
“剛剛你也離得近。”那男子冷哼,他本是想讓的,但遭到如此呵斥命令,索性就與其槓到底。
兩邊僵持不下,誰也不肯讓路。
“出了何事?”前面裝行李的牛車停在那不動,後邊牛車上的餘嬤嬤適時出聲詢問,她下了車,與蘇嶼探究的眼神對視後,又伸手作扶手狀。
纖纖手指輕回握,蘇嶼慢慢邁下。
那車把式看蘇嶼穿著就知非尋常人家,此刻有點狗仗人勢,氣勢洶洶地將來龍去脈說個仔細,挑釁地看了對面那男子一眼。
蘇嶼聞言卻蹙眉輕斥那車把式,“何故態度如此蠻橫?”
她的雙眼像兩汪池水,清澈瀲灩,骨子裡的氣質帶了點上位者的舉手投足與端莊,不怒自威,那車把式霎時偃旗息鼓了,不敢再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