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就是你所謂的分寸?”
她質問?,卻?沒細數罪行,她知道數不過來,從林清歲幫她爭取到戲劇節壓軸演出開始,到此?時?此?刻的支撐和體貼,她不知道要怎麼算,才?叫有分寸。
林清歲心裡一咯噔,猶猶豫豫,把手收了回來,只為讓自己不顯得輕浮孟浪。
“我出來得著急,沒帶夠應急物品,是我工作失職。況且今天讓你一個人來,本身就是疏忽。對不起。”
江晚雲沉默片刻,輕柔哼笑一聲道:“清歲,你希望別人坦誠相待,自己卻從來不服軟。你想從我這裡聽什麼?聽我說‘你雖然對我只是責任所致,我卻?視你不同,才?對你百般照顧?’還是‘我與蕭嵐陸杉多年的感情,都比不過與你這四季朝夕’?”
林清歲心口一瑟,刺痛和溫熱同時?刺激著她的眼眶,明明在黑暗裡沒人看得起清她的臉,也強忍下了一切不可觀的情緒。
只暗暗把指尖掐進?了肉裡,反複告訴自己,愛人都是卑微的,你不是個例。
江晚雲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像在安撫她,許久的沉默後,又說道:“我與他們,其實都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從物質到精神,我都不希望與人糾葛太多。悲觀一些說吧,知道自己命是如此?,就希望走?的那天,心裡頭沒有什麼放不下的人,也希望自己不要成為任何人要用一生來懷緬的負累。”
林清歲蹙了蹙眉,回眸企圖看清她的臉,卻?只見模糊的輪廓微微嘆息。
林清歲心裡百感交集,久病中人,遠比她想得要悲觀。她們像悠遠琴聲裡的尾聲,想落日後最後一縷餘暉,像花落季節裡最後一片殘紅,那種易逝破碎的美自然讓人抓心撓腮的想,可想抓住她們何其不易。
可她以溫柔的、高尚的、美?麗的、健全的心,回饋於世?界了。這怎麼不是一種抗爭?
“那現在呢?你的心態有改變一點嗎?”
她直白?地想問?出一點什麼,直白?地期待著因為自己的到來,江晚雲與人之間無力?拉開的距離,能夠打破陳規地拉近一點。
可換而來之,是身邊人長久的沉默。
她知道了,也就把被她撫著的手挪開了,背過身去。
她知道安慰不能解心結,卻?還是說了句:“可是抗拒愛和被愛,真的會讓人變得瀟灑一點嗎?”
船開進?了懷安村,沿岸民家燈火照亮了夜路,竹篷上縫隙也透進?些許光亮。潑面漾漾,秋葉落水,本該是個浪漫的時?刻。
“清歲,我不是在禮尚往來。”
林清歲頓了一下,回轉身來,那微亮的光落在雪白?的肌膚上,淚一樣的東西從眼旁墜落,時?而滑進?光影裡如鑽石閃爍,時?而落入黑暗中空留出萬千遐想。
在她眼中,又是個動人心魄的畫面。
“沒關系,我都理解。”
她自以為給?人以良好?的距離,卻?好?似又往江晚雲心口紮了一刀,讓她無奈地長嘆了一口氣。
“算了……”江晚雲又嘆息一聲:“你知道我為什麼非要來這裡一趟?為什麼不能是安州民歌?”
林清歲想了想,回答:“我不知道。要說尊重原著,可你把木雕,刺繡,這些書裡沒有明確描述的元素都加進?去了。要上藝術價值,弘揚鄉土文化,用安州民歌,不是更方便嗎?”
稍瞬即逝的光影裡,江晚雲悵然一笑,聲線還因剛才?的氛圍,異常柔軟緩慢,卻?還是認真向她解釋:
“安州民歌是很好?,但這些年被‘高度非遺化’,直接後果就是民間文化舞臺化。把原先老百姓生活當中很有機的一部分抽離出來,保護它的同時?,也在有形無形地固化它。這就使民間文化不再是生活的一部分,而是生活之外?的,用來觀賞,用來研究,用來娛樂的‘産物’,它更像是一個商品。”
林清歲思索片刻:“但做戲劇,不一樣是舞臺化,一樣是用來娛樂,觀賞,實現商業價值?”
江晚雲反問?她:“你既然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要幫我?”
林清歲沉默片刻:“我是你的人,當然要站你這邊。”
江晚雲沉默片刻,好?像有意繞過了這個話題,也許出於尷尬,又或許是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她繼而又說道:
“你說的那些問?題的確沒錯。所以我沒有太強求這個東西。漁村民歌從來沒有經過人為幹預,我到這裡拿到的一切,就都是一手資料。我知道一旦一種新的民俗藝術被挖掘,它必然要面臨被‘破壞’,但你不能說這種破土而出的過程是無意義的。為什麼非要來漁村,一部分是想找到老師所寫的情懷,另一方面,其實只是我喜歡吧。”
林清歲揚聲一問?:“喜歡?”
江晚雲頷首一笑,繼而道:“它們之間一定?是有差別的,不僅僅是什麼唱詞的七言五言。就像你把一尊雕像搬進?博物館,恆溫恆濕保護起來,這當然可以把有價值的東西珍藏,讓很多人看到,研習。但雕像也就不會再有風吹日曬所帶來的自然、滄桑,或者說,歲月感。”
林清歲若有所思。
江晚雲又說:
“我喜歡那些自然幹淨,未經加工打磨的事?物。
就像喜歡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