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不愛我
喻寒依已經記不清自己是怎麼度過季明歸離開的這些年月。
在至高的位置上坐得久了,他被浮華的利慾迷了眼,忘記了最初真正想要的,不過是一個無論何種境遇都能相伴的人。
想要保護那個人,想要給那個人自己能給的一切,所以才開始不斷集中權力,不斷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
可到了最後,這種微不足道的初衷,甚至連自己都忘了。
這些孤寂到刺骨的日子,或許是對他迷失自己的最好懲罰。
居龍殿輾轉反側的日日夜夜,喻寒依總會做同一個夢。
夢裡秋瑟谷內滿地銀杏,碎金般落在目所能及之處。
季明歸站在銀杏樹下,眯著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向遠方。
順著他看的方向,喻寒依看見了一個少年正快步朝季明歸走去。
季明歸張開了雙臂,兩人抱了滿懷,倒在銀杏樹下打起滾,笑聲傳了滿谷。
眼前這個在季明歸懷裡滿心情愛的少年究竟是誰?為何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
喻寒依知道答案。
那是過去的自己。
願意給予季明歸全心全意的信任,毫無保留地對著他的自己。
夢的最後,滿地銀杏忽然變成了令人驚悸的血色,少年懷裡溫暖的人,也化作了一具硌骨頭的骷髏。
少年頭頂出現冕旒,將他壓得幾乎喘不過氣。
喻寒依夢中驚醒後就再睡不下去,喚了內監點燈批起摺子,一批便是一整夜。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但沒了季明歸,他的生命裡只剩下了處理政務。
他沒能做一個好夫君,只能盡力做一個好的君王,讓天下百姓不必因為戰爭貧苦經歷妻離子散,讓天下其他的有情人都能在太平盛世裡過好這一生。
衛卿澤回京述職的時候,見到喻寒依,吃了一驚。幾年過去,皇帝皮相沒有太大改變,卻再沒了生氣,臉上只剩下了一眼就能看破的假笑,如同一具行屍走肉。
衛卿澤從前朝離開,隨後折返,到了居龍殿求見喻寒依。
“陛下,帝後已經仙逝,您是一國之君,何至於此呢?”
喻寒依看著衛卿澤,默不作聲,片刻後才遲緩地回應:“是朕錯了,朕以為自己想要的是權傾天下,可現在才知道,朕想要的,其實只有他。”
“如果不是因為汀兒年幼,朕就想隨明歸去了。”
直到抱著季明歸冰冷的屍身在長門獨坐了一夜後,喻寒依才明白,當年齊時雨以為沈停雲已死,為何會一心求死。
不是因為愧疚,也不單單是悔恨,而是因為知道了世上再不會有自己牽掛的人,失去了繼續活下去的勇氣。
喻寒依沒有告訴衛卿澤,他其實偷偷赴死過,匕首剛剛沒入胸口,就被月謠奪了下來。
月謠攥著匕首鋒刃,手掌鮮血滴落,朝喻寒依說道:“陛下,難道您就為了兒女私情,連天下百姓都不顧了嗎?您不是一直想朝先皇後證明,自己不比四皇子差,是能開創盛世的明君嗎?這些理想抱負都不要了嗎?”
“太子殿下才多大,又不是皇室血脈,生父不過是個宗族王爺,無權無勢,若您不在,太子要靠什麼安定天下?”
那天喻寒依才真正刻骨地認識到,一個皇帝,既不能決定自己愛的人是誰,也不能決定自己是生是死。人人都以為天子是天下之主,但皇帝其實也不過是困在名為權勢的籠中的一隻鳥雀。
“陛下,難道您不想再去南疆一趟,看看秋瑟谷嗎?”衛卿澤問。當年他眾叛親離,背負謀逆的罪名,只有喻寒依信他,在萬丈深淵裡拉了他一把,如今見喻寒依將自己逼入如此境地,衛卿澤不忍心袖手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