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顧堰的一席話後,喻寒依已經忘了自己是如何起身的,也不記得自己怎麼在滿天飄雪中不顧禮數跟著顧堰一路奔向冷宮。
見到虛弱得躺在床榻上的季明歸後,喻寒依才意識到,自己原來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對方。
季明歸瘦了太多,形銷骨立,蒼白幹裂的嘴唇微微翕動,喻寒依抓著他的手湊近了去聽,才聽懂了季明歸說得是什麼。
“從今以後我們都自由了,你有你的後妃子嗣,我回我的江湖,糾纏一生,也算兩不相欠。”
喻寒依留下淚來。
哪有什麼後妃子嗣,自始至終,就只有你一個人。
人人都以為皇帝不能人道,所以從不會有人質疑喻寒依為什麼不碰他們。所有人都小心翼翼,以為陛下來了,和衣而睡,便是寵幸。
每一個躺在其他人身邊的夜晚,都讓喻寒依感到無比孤寂。
可他是一國之君,權力握在手裡太久了,有些話已經拉不下身架去說。
“明歸,朕錯了,朕去請天下最好的大夫,一定要你好好的。”喻寒依將季明歸抱進懷裡,讓瘦弱得幾乎只剩骨架的人靠在自己懷裡。
季明歸艱難得朝他撐出笑意,用近乎喘息般的幽微聲音說道:“寒依,你就放我走吧……”
建明八年冬,帝後薨於長門,諡昭毅。
長門宮裡,禦醫侍衛跪了一地,勸慰陛下節哀。
喻寒依哀求一般地讓宮裡的每一位太醫給季明歸診脈,他不信,不信季明歸會這樣離開。可每一位太醫都搖了頭,束手無策。
連身子都涼了,這世上哪裡還有人能救得回來帝後?
喻寒依抱著逐漸冷硬的屍首直至天明,才終於相信季明歸是真的走了,再也不會回來。
天將明的時候,喻寒依把所有人趕去了院中,殿內只剩了顧堰一個,他朝他開口道:“我永遠記得他闖進居龍殿的那天……他總是能讓我惱怒,還會讓我高興。”
“他是這世上第一個願意忠誠於我這個人,而不是龍椅上的皇帝的人。”喻寒依雙目失神,似是在回憶這些年兩人間的種種,“可惜被我搞砸了。”
他原本想把自己能給的最好東西全都給喻寒依,同他快樂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時間長了,他習慣了季明歸總是在自己身邊,漸漸竟然忘記了初衷。
從前的季明歸,眼睛總是不願好好睜開,看起來有些懶,他喜歡開玩笑,乍看不太靠譜,但相處起來又讓人覺得無比安心。
喻寒依恍然發現,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記憶裡那樣的季明歸了。
在他身邊的季明歸,總是安靜,妥協,像古往今來所有帝後一樣,給予皇帝愛意,平衡六宮妃嬪,把喜怒藏得很深,開口便是仁義禮智。
但唯獨不再像他自己。
從前的季明歸,竟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自己一點點消磨掉了。
“讓他走吧。”破曉的時候,喻寒依緩緩松開手,看向顧堰,“把他的屍首帶去南疆,聽說那裡有間來歸藥鋪,藥鋪的人能把他帶回秋瑟谷。”
喻寒依讓人準備好拖拉棺槨的馬車,自己抱著季明歸,將他一生的摯愛放進了草草準備棺木當中。
喻寒依剪下季明歸的一縷頭發,也剪下了自己的一縷,將它們綁在一起,低聲喃喃道:“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