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與不信
長門宮是季明歸第一次見到喻寒依的地方。
久無人煙的宮殿,綠草未生,帶著一股苦寒與蒼涼。
季明歸身邊只剩下了顧堰一個人,陪著他從萬人之上走到低入塵埃。季明歸年少時也胡思亂想過一朝落魄後的棲身之所,總以為身邊至少會有愛人相濡以沫,直到如今才看清了,陪在自己的身邊的,是負責看守的侍衛。
他走過荒蕪小道,來到正殿,在先皇後留下的血跡前默默良久。
這血跡幹涸太久,已經完全浸入磚石,無法擦除。
他從未見過這個女人,不知道她是貌美還是端莊,他與她都是一國之後,最後都被許諾了白首一生的夫君親手送進了這間宮殿。
但季明歸知道自己不如她。她至少是盡力一爭,敗落後才被困於此,而自己,更像個懦夫,渾渾噩噩,連想要的是什麼都不甚清楚。
長門宮是冷宮,膳房送來的飯菜都是餿的。季明歸雖是江湖人,但從來都是各個門派爭相邀請的醫者,別人出手闊綽,他也從不缺銀子,尚且是第一次這麼落魄。
看著氣味燻人的飯菜,顧堰有些氣憤,要去找膳房宮人理論,帝後雖暫被幽禁,但仍是帝後,如此惡劣的飯食,實在是欺人太甚。
季明歸把他攔了下來,笑了笑說:“興許是陛下授意也說不定。”
“陛下不是那樣的人。”顧堰說。
季明歸拿起比磚石還硬的饅頭,放在嘴裡咬了一口,說:“我從前也不信他會不分黑白地把我關進這種地方。”
“陛下到底有難處。”顧堰說。
饅頭幹得厲害,根本咬不動,季明歸隨手扔了,饅頭砸到地上,發出食物不該發出的清脆響聲。
“因為有難處,所以第一個選擇了犧牲我。明鑒司說什麼,他就信什麼,從來不聽我的解釋。當年銀灣坊那次,我就知道了。但我以為那時他是吃了醋,一時賭氣所以才如此,可是這次是因為什麼?”
“這……”顧堰被季明歸問住。
季明歸說:“因為我不再重要,在大局面前,他可以隨意把我拋下。”隨後季明歸又自嘲一般地笑了起來:“畢竟陛下眼裡,我愛的另有其人。他不再愛我,情理之中。”
晚膳後喻寒依出乎意料地造訪了這裡。
季明歸見他進來,高聲問道:“事到如今,陛下覺得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談的?”
“朕知道不是你。”喻寒依突兀地開口,說的話跟在蕭梧宮裡的時候完全不同。
季明歸一揚眉,喻寒依接著說道:“你當年那麼討厭齊時雨,建明四年他帶小叔前來求醫的時候,你都沒有動他。段淩青與你並沒有什麼大的仇恨,你更犯不著對他用毒。”
“換句話說,他要是真的拿什麼威脅你,用藥毒啞了就是,犯不得冒著與武葉交惡的風險殺人。”
季明歸見喻寒依如此說,知道他還是瞭解自己,於是服了軟,垂眸辯解:“存放包括引丹朱在內的幾種毒藥的瓶子,今年元夕過後就失竊了,但因為丟的是劇毒,不好張揚,顧堰他們一直在找。”
“朕知道了。”喻寒依說,“朕會讓明鑒司著手去找,若真找到了兇手,立刻就把你放出來。”
喻寒依說的是“若真找到了兇手”,這個“真”字,天生帶了一股濃烈的不信任感。
“你不信我?!”季明歸原本心平氣和的態度瞬間煙消雲散,朝喻寒依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