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夜雨疏風驟,院子裡的桂花落了大半,雨水順著烏瓦沖洗著階前玉蘭花葉,湘君提裙沿著生滿青苔的水磨青磚小路走到廊下,收了丁香色油紙傘甩了甩水珠。
轉過抄手遊廊步入正廳,雁回研墨,宋予衡斜斜歪在黃花梨木圈椅上批複著堆積如山的奏摺。
陳維施躬身對端坐上首的容策道:“殿下,草民所言句句屬實,關押在府衙大牢的學子無一人得以釋放,至今生死不明。”
容策撥弄著佛珠:“誣告朝廷命官,依照西秦律法“誣告反坐”,他們誠然是出不來了。”
陳維施跌跪在地叩了兩個響頭,從袖子裡掏出一卷皺皺巴巴的宣紙:“草民幾經輾轉都沒有找到幫吳三思執筆試卷的陳述,故花重金從以前侍奉過他的窈娘手中買下了他親筆寫得幾篇駢文。
一個人的筆跡可以作偽,但遣詞造句是很難改變的,殿下對比吳三思的考卷一看便知。”
“丁中正關押的學子易禮秋是草民舊時同窗摯交,素有秋霜才子之稱,因祖輩獲罪往下三代皆被剝奪了科舉入仕的資格,此來揚州只是探訪故友,還望殿下明察。”
宣紙上的字跡雜亂無章,塗畫嚴重,容策接過略看了看,文采奇詭有餘胸襟氣度不足,容策道:“明月無霜易禮秋,紅豆相思顧雙棲。此人書畫雙絕,本王略有耳聞。”
易禮秋的畫在西秦千金難求,與以詩書冠絕於世的翰林院編修顧雙棲有南易北顧之稱。
容策抬手:“起來吧,府衙庭審如實說便是。徇私舞弊、私洩考題、羈押學子、欺下瞞上,無論哪一項都是國之重罪,本王奉旨徹查絕不姑息。”
宋予衡撂下手中的奏摺好整以暇道:“陳維施,你可酒醒了?”
之所以無人把科舉舞弊一案捅到宋予衡面前是因為文人士子無人把他當做人看,閹黨亂政,宋予衡這三個字就是對科舉的最大侮辱。
陳維施昨日當街一跪,以後就被天下文人劃入閹黨的範疇了,他俯在地上冷汗涔涔:“草民沒有喝醉。”
“那醒酒茶就不必喝了。”
待陳維施離開,湘君隔著冰裂白玉瓷碗試了試湯藥的溫度:“督公,他的醒酒茶不必喝了,你的藥還是要喝的。”
湯藥濃稠,不知道放了什麼藥材,堪堪一會子工夫滿屋子都是中藥的清苦味,燻的人頭昏腦脹,宋予衡習以為常的喝完用白帕子細細擦拭每個骨節:“你去拾雨齋挑些上好的筆墨紙硯。”
湘君小聲道:“我想買對面拂雪記的胭脂水粉。”
“嗯。”
“我還想買拂雪記的上品寒鴉點翠。”
宋予衡冷嗤:“得寸進尺,愈發不像樣子了。”
湘君極不走心的屈膝行禮,眉開眼笑:“謝謝督公。”
外面的雨還沒有停,丁中正派人來請容策、宋予衡去府衙聽審。
馬車內,容策解下石青披風披在宋予衡身上,宋予衡冷眼看他:“昨晚我為何會在裡間床榻上?”
容策坦然道:“我抱你過去的。”
披風帶著容策身上的味道,清淡的檀香難掩烈日的爽朗,那是獨屬於少年人血脈僨張的生機,宋予衡五指收攏:“你……抱我?”
“義父忘了,你以前也抱過我的。”容策道,“你太瘦了,比姑娘都輕。”
宋予衡鳳眸微斂:“你抱過姑娘?”
容策沉沉回望著他,目光沿著白皙的脖頸落在宋予衡屈起的手指上,他喉結上下滑動,解下腰間的荷包解釋道:“只背過年過花甲的老太太,義父教導我,男女授受不親,我無時無刻不謹記在心。”
宋予衡垂頭想了想,他約莫是說過的。可這種話就像四書五經擺在案頭,好看歸好看,沒人真的會原原本本按照它去為人處世。
“微臣並非此意,殿下年已弱冠,早已到了通曉人事的年紀,男女之歡本就是人之常情,你不必……”
“義父,吃顆糖心蓮子去去嘴裡的苦味。”容策扯開半新不舊的荷包,從半幹的桂花葉中拈了顆糖心蓮子喂至宋予衡唇邊,打斷了他的話。
他指腹觸到宋予衡柔軟溫涼的薄唇,宋予衡甚至可以感知到容策手指的紋路。
宋予衡心煩意亂地拂開容策的手:“容策,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