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燃續命燈,徹底脫胎換骨,更換一副皮囊,除了跌境,此外最怕一事,就是修士的魂飛魄散,卻“死得不乾不淨”,魂魄被外人拘拿,脫困不得,不然就像落個類似“骨肉分離,天各一方”的尷尬境地,對於重塑肉身、魂魄的修道之人而言,一旦重新登山修道,卻猶有“前世前身”的紅塵糾纏,無異於雪上加霜。
可陳平安只是一位劍修,至多還有純粹武夫的身份,如何精通雷法符籙,關鍵還學了一門極為上乘的拘魂拿魄之法?
以雷局鍛造出來的煉獄,尋常練氣士不知真正厲害所在,不知者無畏,深知內幕的陰陽家卻是無比忌憚,雷局別稱“天牢”!
更讓陸尾心生悲憤、再轉為淒涼心境的,還是那枚法印的天字款,竟是以極其罕見的倒印法,篆刻“令,敕,沉,陸”四字!
不是符籙大家,絕不敢如此顛倒行事,故而定是自家老祖陸沉的手筆無疑了!
陸尾仍是不敢相信,一個修道歲月才半甲子的陳平安,就能夠憑藉自身符籙造詣,倒刻符文!
況且這枚法印的品秩如此之高,存世如此之悠久。
如果不是確定眼前青衫男子的身份,陸尾都要誤以為是龍虎山天師府的某位黃紫貴人。
陳平安喊道:“小陌。”
南簪趕緊轉頭,伸手擋住那些符籙蹦碎開來的漫天符光。
所幸又是一張用以替死換命的斬屍符。
只是陸尾真身,依舊被小陌一隻手牢牢按住。
小陌雙指併攏,輕輕拍了拍陸尾的肩頭,再次將“陸尾”敲成粉碎。
三張斬屍符,都已經用掉。
南簪一臉呆滯。
這就算是談崩了?
自己還沒開口說話呢。
既然陳平安都要與整個中土陸氏撕破臉了,一個陸絳能算什麼?
陸尾好像心知必死,語氣平淡,“陳平安,你不要太欺人太甚了。要殺便殺,何必辱人。”
那個小陌故意沒有去動自己的這副真身。
而那個心機深沉的年輕人,好像篤定自己要使用其餘兩張真相符,然後作壁上觀,看戲?
小陌感慨道:“天下學問,教人為難。既說人做人留一線,能饒人處且饒人,又教我們斬草除根不留後患,以免反受其害。”
接下來一幕,更讓陸尾道心不穩。
青衫客掌心起雷局!
雷法浩蕩,道意精純。
陸尾愈發大驚失色,下意識身體後仰,結果被神出鬼沒的小陌再次來到身後,伸手按住陸尾的肩頭,微笑道:“既然心意已決,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躲個什麼,顯得不豪傑。”
陳平安冷不丁說了一番讓南簪如墜雲霧的言語,“齊先生當初在驪珠洞天,能讓陸尾求死不得,我當然差得遠了,只能讓你求死容易,覓活稍難。”
“陸尾,以後在你家祠堂那邊點燈續命了,還需記得一事,以後不管在何地何時,只要見著了我,就乖乖繞路走,不然對視一眼,等同問劍。”
陸尾再無半點世外人的出塵氣象,急匆匆說道:“陳平安,有話好說,本命瓷一事,實不相瞞,我確實無法擅自定奪,但是我可以馬上飛劍傳信中土陸氏,懇請家主親自回信,一定給你一個確切答覆!”
陸尾當然不願就此淪為一具魂魄分離的牽線傀儡,
只見那個年輕人雙手籠袖,笑眯起眼,思量片刻,視線偏移,“小陌啊,聊得好好的,又沒讓你動手,幹嘛與陸老前輩慪氣。”
小陌立即點頭道:“是小陌衝動了。”
然後小陌拍了拍陸尾的肩膀,像是在拂去灰塵,“陸老前輩,別見怪啊,真要見怪,小陌也攔不住,只是切記,千千萬萬要藏好心事,我這個人心胸狹窄,不如公子多矣,所以只要被我發現一個眼神不對勁,一個臉色有煞氣,我就打死你。”
陸尾身體緊繃,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南簪則恨不得把桌對面那張笑臉撓出花來。
陳平安身體前傾,重新拿回那根筷子,左手持筷,指了指一旁被小陌始終拘禁在原位的陸尾,“只需要我做一件小事?你和中土陸氏的胃口,可比南簪可要大多了。”
每一次輕輕晃動,都看得南簪道心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