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嚴州根本不在乎喻澄的死活。
這麼多年,他拿喻澄當讓自己乖乖聽話的籌碼,可當“星火”即近落地,與周家的聯姻也已板上釘釘,喻澄對他來說,是不是就已經成了毫無價值,可以隨意拋卻的棄子?
為什麼,紀秋想這樣問他,我不明白,為什麼,在剛從中立國被認回紀家的時候,在媽媽還活著、自己還是個beta的時候,你不是也曾將澄澄視為過掌上明珠嗎。
她再怎麼樣也是你的親生女兒啊。
更何況喻澄是那樣的像媽媽,我以為至少你會——
“我不是在問你的意見,”紀嚴州淡淡說,“既然她都已經撐了這麼久了,再多熬一會想必也無所謂。”
多麼意料之中的回答,紀秋卻還是忍不住微微戰慄起來——他猜自己的臉色一定已經將他的內心出賣得一幹二淨,因為即使戴著oega防護項圈,那份屬於中年apha的資訊素也清晰得如同實物,沉重凜冽,與他血脈相連,彷彿輕笑一般在空氣中無聲震顫起伏。
在那漫長的一瞬間,紀秋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紀嚴州原來確實是恨的。
恨自己的不馴,恨媽媽的背棄,就連什麼錯也沒有的喻澄,他也同樣恨她——
因為當年媽媽頭也不回地選擇逃離,喻澄才是那個真正的因。
而自己告訴了紀嚴州這一切。
渾身的力氣兀地消失了,紀秋晃了一晃,好像再也站立不住似的,緩緩跪了下去。
也許是書房的燈太亮,所以眼眶此時才痛得要燃燒起來,在宛如墳墓般的空寂中,一切情緒都好像離他遠去了,紀秋怔怔盯著光潔地板上倒映出的自己,嘴唇顫抖,幾乎發不出聲音。
“求您,父親。”
“求您。”
高弘倉皇地移開目光。
接到這個護送任務的時候,他從未想過會看到眼前的一切——看到那位傳聞中矜貴高傲的紀家oega就像一條被打斷了脊樑的狗,伏在親生父親腳邊,看到所謂的寵愛原來只是欺瞞外人的幌子,如今的尊嚴盡失才是真實。
室內明亮,空氣沉寂,唯餘一聲聲令人心髒緊縮的哀求低低地回蕩,許久,紀嚴州好像終於欣賞夠了這場惹人發笑的鬧劇,視線掃過紀秋抓在他西裝褲腿上的修長十指,白玉似的,只需稍稍用力,就能輕易折斷。
“你的訂婚戒指呢。”他慢條斯理地開口問道。
紀秋緩緩抬起頭。
最後一次他戴著那枚華貴的鑽戒,是去周家向周成賠罪、隨後又遭到暗殺那天,盯著自己空空蕩蕩的中指,紀秋想,大約是在混亂中遺失了。
他早就發現,卻沒心思去找。
不過紀嚴州倒也沒期待紀秋的回答,他俯下身,伸出手掐住oega削薄的下頜,指尖用力,心情很好地打量著那張漂亮面孔上浮現出的痛苦神情,露出一個溫和得令人膽寒的微笑。
“等星火落地,你也差不多該跟周成成婚了,是不是?”
“已婚且被標記的oega,不應該再出去拋頭露面,到時候辭了研究院的職位,多向你大嫂學學怎麼做名合格的夫人。”
掌心中傳來的戰慄和那雙瀕臨崩潰的眼瞳實實在在地取悅了他,紀嚴州大發慈悲地松開手,看著小兒子匍匐腳下的狼狽姿態,滿意地眯了眯眼。
“你乖乖的,我就不會管你在基地做些其他‘多餘’的事——比如測試喻澄需要的資料,但星火的進度若是因此出現任何問題,你知道後果。”
“別耍小心思,”他輕侮地在對方煞白的清麗面頰上拍了拍,語氣柔和,“好不好?”
紀秋的身軀瑟縮,被紀嚴州投下的陰影包裹其中,仰起的視線空洞而木然,眼眶通紅,卻仍舊沒有淚落下來。
他平靜地、沒有任何猶豫地說了“好”。
日暮時分,這場彷彿積攢了一整個冬天的雪終於還是落下來了。
傭人們來來去去,無人在意夏柏野這位高大沉默的保鏢,他靜靜地站在一樓,等了很久,直到那個人終於出了書房,如同重逢之日那般,一步步踏下樓梯,走到他面前。
水晶吊燈高高打下的光讓一切都無所遁形——oega淩亂的額發,殘留淡紅的眼尾,和下頜浮現的淤青指印,都昭示著在那間書房裡發生了什麼,但當他抬起頭,看向夏柏野的時候,卻微不可察地彎了彎眼睛,難得地顯出一點輕松的笑意。
“走吧。”紀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