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僵坐在安然沉睡的oega身旁,腦海思緒紛亂,遠比從紀秋口中得知“星火”真身時更甚。
也許是這段日子以來跟在紀秋身邊窺得的些許端倪早已讓他有所預料,夏柏野在那一刻心裡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他看著紀秋,看著oega眼睛下的陰影,和蒼白的單薄雙唇,唯一浮現出來的念頭卻是那樣不合時宜。
時鐘指標無聲無息地跳了幾格,太陽還未升起,遠方的街道和高樓彷彿一張支離破碎的張貼畫,印在王國十二月的夜幕之中。
把戒指收回煙盒的時候夏柏野忽然想,紀秋永遠不必、也不會知道曾有那麼一刻死亡離自己如此之近,而託付信任的貼身保鏢池錚連姓名都是虛假,所有的忠誠和可靠都只為了利用和蟄伏。
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
他垂下眼,出神地凝望了許久紀秋的睡顏,終於還是伸出手,輕輕貼了貼oega溫熱的臉頰,起身離開。
第二天早上起來,昨夜的一切彷彿煙消雲散。
紀秋的頭痛總算減輕了一些,醫生帶著護士過來給他額頭上的傷口換藥,看見該病患居然頂著腦震蕩還拿著草稿紙在演算公式,頓時一臉心梗的表情,不由得放重口氣多叮囑了幾句,紀秋卻仍舊不甚在意似的,只是沉默以對。
快到中午飯點的時候,燕曼雲來了。
她還是老樣子,一頭長發用珠簪挽在腦後,捧著花身姿綽約踏進病房的時候,不像是來探病,倒像新聞裡的明星蒞臨醫院參加什麼慈善活動。
聽見紀秋這麼說,她噗嗤一聲笑了。
“比起我,一個月內連上了兩次頭條的某人才是大明星吧。”燕曼雲把修剪好的花插進花瓶,擺弄了兩下放在紀秋床頭,一邊順口調侃。
紀秋坐在床上,正在喝她帶來的據說是大補的參湯,向來過於蒼白的面容上終於起了點血色,聞言也很淺地笑了一下:“那我可不想再上第三次了。”
他的語氣輕松,燕曼雲卻微微收了笑,忍不住伸手在oega頭頂輕輕揉了揉:“還疼不疼?”
紀秋沖她眨眨眼:“還好,每次都傷到頭,我都快習慣了。”
昨日大貴族兼國會議長紀嚴州的oega小兒子遇襲的新聞一出,舉國震驚,記者們頭頂夜色加班加點連線報道,一整夜翻來覆去地在螢幕上滾動播出,社交平臺也被圍觀群眾上傳的現場照片佔據,其中一張甚至還被頂到了熱搜,紀秋在這張照片的角落,被醫護人員圍在中間,好像感覺不到恐懼和疼痛一般,面無表情地微微仰著頭。
昏暗天光中救護車紅藍色的光交替映在他染了血的側顏,讓那道被碎玻璃劃出的傷口顯得愈發深而可怖,跟他前一次車禍留下的疤重疊在一起,像一道代表罪人的十字架,烙在這個oega的前額。
燕曼雲每次想到那個畫面,後怕、歉疚和悲哀總會交織成一雙大手,緊緊捏在她的心髒上。
“放心,很快就能找出是誰在背後指使”,即便有額發遮掩,那塊紗布看在眼中依舊白得刺眼,她轉開視線,說,“ 紀先生發了很大的火,他們會付出代價的。”
“已經有眉目了嗎?”紀秋問。
“開車撞你的司機和狙擊手都是轉了好幾層僱傭來的殺手,順藤摸瓜總能抓住對方尾巴,但也不難猜,大抵是紀先生哪個政敵吧,”燕曼雲擰起眉,“倒是最後那個偽裝路人的殺手來歷不明,司機和狙擊手都表示不認識這個人,從頭到尾也沒有近身暗殺的計劃,依我看……”
紀秋放下碗,輕聲說:“是聯盟吧。”
燕曼雲點點頭,在片刻凝滯的沉默之後還是開口:“小秋,如果你怕的話——”
紀秋卻只是很淺地笑了一下。
“事到如今……”
他頓了頓,沒再說下去,但燕曼雲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懂了他不曾出口的決絕之意,一時心中酸澀,轉移了話題:”說起來,我聽說喻澄現在狀況穩定了,過幾天就可以出icu了?”
然而意料之外地,紀秋的神情依舊沉鬱,並未變得輕鬆起來,燕曼雲敏銳地察覺到oega眉宇間隱約的愁緒,問道:“怎麼了?演算不順利?你前幾天發資訊給我不是說,公式基本已經完成了嗎?”
“公式完成了,可是就跟‘星火’一樣,要能用在臨床,也需要實驗基地那邊的驗證透過……”紀秋低聲對她說,“但沒有我父親的命令,邵雨華也不敢進行任何預定外的實驗。”
“我對他施過壓,可……”
燕曼雲微微一怔,隨即瞭然。
“星火”的優先順序本就高於一切,而最近正值王國議會選舉季,加上又出了這檔子暗殺事件,紀嚴州只怕壓根沒心思推進喻澄的治療,更何況紀秋的婚約已定,現在又已經是實打實的軟禁狀態,喻澄對他來說——
紀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oega的手心很冰,十指纖細得彷彿春日易折的新竹,按在她的手背上,卻遠比想象中有力,抬起的眼神裡帶著燕曼雲熟悉而難言的懇求和悵惘,嘴唇輕輕開合,對她說:
“我需要見父親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