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隔音很好,青白色的金屬門將外間的動靜擋得嚴嚴實實,除去心電監護儀發出的規律提示音外,只有幾聲清脆鳥鳴從窗外銀杏樹梢隱隱約約地漏進來。
而在一圈醫療裝置中間,棕發藍瞳的女孩正靠在床頭捧著一個手柄打遊戲,常年的病痛使她變得蒼白消瘦,唇邊揚起的笑容卻仍舊宛如深秋最明媚的一縷晨光。
“哥,你好慢!”她刻意瞪大了眼睛,裝作生氣的樣子,嘟囔著抱怨,“等你等得花都謝了。”
紀秋走到床邊坐下,歪頭看了眼櫃子上花瓶中開得正好的一束紅椿,伸手在喻澄腦袋上揉了揉。
“抱歉,”他輕笑著說,“不過哪裡的花謝了我怎麼沒瞧見?”
“……”喻澄語塞地剜了他一眼,頓了幾秒,才又佯作不在意地問,“哥你今天能待久一點嗎?”
“當然,”紀秋說,“到探視時間結束都陪你。”
喻澄便鬆了口氣似的笑起來,高高興興地把手柄塞進紀秋手裡,撒嬌說自己遊戲卡關了,哥哥快來幫幫忙。
每次她都這麼說,就好像兄長是什麼無所不能的電競大師,然而事實上紀秋是那種很少玩遊戲,手也笨的人,連手柄的用法都是喻澄教的,時不時就會弄出一些讓人血壓升高的神操作。但喻澄不在意,紀秋也從不拒絕,像以前一樣接過手柄,垂下眼看了看螢幕上正在擺尾巴、可可愛愛的火紅色卡通狐貍。
“這關的boss是狼,森林裡還有獵人和陷阱,一不小心就死了,”喻澄心情很好地靠過來,側臉枕在紀秋肩窩,伸出一根手指負責指揮,“這裡要跳著走,前面草叢裡凸起來的一塊裡會有捕獸夾。”
遊戲的畫風簡單,實際打起來卻很難,紀秋也不知為何有些難以集中精力,頭腦昏沉地按鍵,那隻名叫“比比”的小狐貍便不幸地誤觸了很多次機關,反反複複地落進獵人手裡又複活在存檔點,好在即便疲憊,他也很快就摸出一點門道,加上喻澄時不時出聲提醒,操作漸漸變得流暢起來。
病房中一時只剩遊戲歡快的bg和手柄按鍵的噼啪聲,紀秋緊盯著螢幕,努力地操縱小狐貍逃離獵人和狼群,時隔數月,再一次在宛如限時優惠一般、能夠如願與妹妹共處的時間裡,感受到平靜、輕松和一些足以稱之為“幸福”的短暫情緒。
西斜的陽光暖烘烘地籠罩在兩人身上,無聲無息間掛鐘時針已經轉過好幾圈,小狐貍比比終於逃出陌生的森林進入一望無際的金黃原野,螢幕上蹦出新關卡的開啟提示,喻澄開心地“耶”了一聲,把手柄拿了回來,笑眯眯地表示接下來自己打就好。
“好吧好吧,”紀秋甩了甩有些痠麻的手腕,看了眼小狐貍頭上向田鼠問路的對話方塊,忽然問她,“它要到哪裡去呢。”
喻澄愣了愣,張了張嘴:“不太清楚。”
“比比是想回家吧,可是連它自己都不記得故鄉在哪裡了,”她頓了幾秒,補充,“因為在很小的時候就被偷獵者抓去了皮毛工廠。”
“是嗎,”紀秋很輕地笑了一下,“那順利通關的話比比一定可以回到家鄉。”
一隻灰藍色的鴉雀拖著長長的尾羽蹦跳著掠過銀杏光禿禿的枝頭,房間裡無端靜了片刻,喻澄微微側過頭望向窗外,忽然意識到原來今年的秋天已經過半,寒冬近在眼前,而她竟毫無所覺。
上一次哥哥來的時候那棵銀杏的葉子還在吧?喻澄不免有些走神地想。
待在這個房間裡的時光就像一塊巨大的、凝固的琥珀,她被困其中,年複一年,恍恍惚惚地度日,保持平靜和乖巧,將時間流逝和外界變遷拋在腦後,只是很偶爾的,仍然會於某些時刻突兀地生出那麼多令人難以忍耐的悲哀和彷徨——
“哥,我好想回家。”幾乎無法自控地,喻澄低聲說。
“你還記得嗎,”她忽然不敢轉頭直視身旁兄長的臉,不斷上湧的愧疚混合著絕望,變成沙礫研磨喉舌,讓每一個字都吐得艱難,“那年我才十歲,媽媽帶我們回中立國定居,說那棟房子以後就是我們的家,院牆下的薔薇是你跟我一起種的,你說它會長得很快,等到夏天就會開出滿牆的花。”
“哥哥,你是不是已經全忘了?”她問。
妹妹終於出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