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紀秋忽然感謝池錚的識趣,讓自己不必再更加直白難聽地繼續說出那些下作威脅,把單純意外的既成事實變成兩人心知肚明的可笑把柄——
整段對話都那樣令人厭煩,而每一次與apha四目相對,試探交鋒,都會有更多煩躁、屈辱、和近乎絕望的無力隨著心髒的泵動,源源不斷地擠出來。
“去叫司機備車吧,”他輕聲吩咐,“今天還是按原定行程,去醫院複查。”
善禾醫院作為首都最好的私立醫院之一,坐落在市中心,由紀家投資建造,佔地很大,擁有標誌性的白色高樓與綠地花園。紀秋半年前遭遇車禍後便被就近送來了這裡,在手術室、icu和住院部的高階病房間輾轉一番,白白浪費了好幾個月的時光,出院後還不得不在紀嚴州的要求下保持著半月一次的治療頻率,因為他仍舊記不起來那份關鍵資料的位置和具體內容。
檢查流程一如既往,做完最後一項腦ct後紀秋熟門熟路地進了走廊盡頭的辦公室,他的主治醫生林耀文已經在等,見他進來便略一頷首,溫和地笑了笑,說“請坐”。
紀秋掃了一眼他手裡正在看的ct片子,剛在辦公桌對面新換的布藝椅子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就聽林醫生問:“最近有新想起來什麼嗎?”
“一點點吧,”紀秋端起手邊備好的茶,抿了一口,“是我媽葬禮後的事。”
“那麼關於她的葬禮,以及……事故當天發生了什麼,還是一點印象都沒有嗎?”
紀秋偏偏頭,愛莫能助地看著他。
林耀文倒也不意外:“車禍時你受到的撞擊導致了腦損傷和內出血,繼而引發了逆行性的記憶障礙,好在只是輕度,透過神經康複治療,理論上還是很有可能恢複的。”
<101nove.t片子對著光舉高,指了指上面一塊地方,“其實你腦袋裡的那處淤血已經消得差不多了。”
“但我還是想不起來。”紀秋緩緩說。
“是的,而且就算你偶爾能夠回想起來一點記憶,它們也並不完整,更像一段模糊殘缺的碎片,對不對?”林耀文拉開抽屜,從裡面的資料夾中翻出張紙遞給他,“這是你第一次來治療時我們一起整理的,還記得嗎。”
“嗯。”紀秋應了一聲,指尖輕輕劃過紙上畫著的座標軸,最後停在橫線的盡頭,那裡稍下是用黑筆標註的數字“25”,旁邊則是半年前他自己親手寫下的兩個字——車禍。
“當初你剛醒,整個人非常混亂,說自己什麼都不記得,所以我最開始其實只是想更直觀地瞭解你的記憶缺失情況,才畫了這個簡單的座標軸,以年齡為刻度,讓你用紅色方塊填注自己還記得的時間段,反之則空白。”
林耀文拿出筆,略過基本被標紅的前半段,在“18”的位置畫了個圈:“你忘掉的記憶大體集中在12歲之後,那麼在12到25歲這個區間內,再加上你近期恢複的部分……有沒有看出什麼規律?”
紀秋目光一頓。
“如果把七年前的那場事故看作中心點,那麼一切就很明顯了——越是接近這個時間點,你記起來的東西就越少,尤其是18歲前後一兩年,基本是一片空白。”林耀文坐直了身體,十指交叉,看向紀秋,“當然,我們都知道那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
“林醫生,”紀秋靜靜地打斷他,“你是想說,我的失憶不只是腦損傷導致的?”
“無意冒犯,腦損傷固然是主要原因,但我猜測你母親的去世很可能確實給你造成了心理創傷,以致於你的潛意識一直在迴避這件事前後相關的一切。”林耀文嘆了口氣,“不巧的是,紀先生一定要你想起來的,偏偏就是那場事故的細節……”
“站在醫生的立場我不支援這樣急功近利地‘逼迫’病人強行回憶他們不願記起的事,”他推了推眼鏡,禮貌且隱晦地開口,“但正好您這回恢複的記憶是目前為止離“中心點”最近的——可能成為突破口也不一定。”
紀秋的神情倏地冷了下來。
兩人視線在空中撞在一處,林耀文沉默一瞬,看著面前的oega青年,露出一個十足溫和,卻也不近人情的笑容:“紀少爺,我認為您應該嘗試一下心理療法,比如,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