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民眾眼中的紀秋也許備受寵愛,遠比那些困於深閨的普通貴族oega來得自由,殊不知現實永遠比想象更為殘酷——紀家對待紀秋的方式彷彿水族館馴服從大洋深處捕來的幼鯨,用頻繁更換的傭人和秘密監視的保鏢築起的狹窄水池圈養,看似錦衣玉食,實則連與他人建立聯系的機會都剝奪。
“大家聽風就是雨,個個都說小少爺難相處,其實大部分人哪裡有真正跟他接觸過。”阿姨嘆息一聲,“一家裡最小的oega孩子往往都是最受寵的那個,怎麼到了主家就……”
她自覺失言,因此沒再說下去,等把夜宵做好放進冰箱,便像平時一樣準備離開。
夏柏野送她出門,在樓下站著抽了幾分鐘的煙,心裡知道不應該,但或許是剛吃過晚飯的腦子不夠清醒,才會忍不住去想紀秋仿若溺水般孤立無援度過的八年。
記憶深處仍舊殘留著的、17歲時喻秋笑起來會彎成月牙的眼睛彷彿永不褪色般,與如今25歲的紀秋總是面無表情、陰鬱冷漠的臉糾纏在一起,隨著香煙燃燒的煙霧嫋嫋騰起,又無聲地消失在黯淡無光的秋季夜色中。
作為“池諍”陪在紀秋身邊的每一天,夏柏野總會有一種如鯁在喉的感覺。半年前車禍導致的失憶彷彿甜甜圈中間的洞,而與曾經判若兩人的紀秋則是疑問本身,開口詢問毫無意義,因為連最無關緊要的那個,現在的紀秋也給不出答案。
“紀家這麼對你,”久久,他用自言自語般的音量低聲問,“當初為什麼要留下來。”
理所當然地,並沒有任何人能夠回答他。
紀秋是在晚飯後意識到不對勁的。
身體突如其來開始發冷的時候他剛洗完澡,從櫃子深處取出了紙筆,準備如平時一樣將腦中背下來的資料謄抄到演算紙上,但還沒寫幾行,字跡便已不受控制地變得歪斜。
怎麼會。在發·情熱帶來的仿若浪潮一般的恍惚和顫抖中,紀秋腦子裡只來得及閃過這個念頭,怎麼會。
明明應該還有兩周才……
他覺得冷,同時卻又熱得要命,是發·情期初始oega體溫迅速升高帶來的正常現象,而隨著後頸腺體傳來的陣陣刺痛,某種出於本能的躁動也逐漸變得難以忍耐,像一團火,從下腹處猛地竄起,帶著要把他燃燒殆盡的架勢驟然蔓延開來。
虛空中彷彿有一柄小刀,插入神智與身體之間,緩緩下拉,將其割裂兩半。紀秋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和鮮血的味道逼迫自己從進行交配的慾望中掙脫,把演算紙胡亂塞進床頭櫃的抽屜,用盡全身力氣直起身,想要去拿放在儲物箱裡的抑制劑,卻又在情·潮湧來的瞬間手腳發軟,一個晃神直接摔下了床,腦袋在床沿上狠狠磕了一下,發出“咣”的一聲巨響。
尖銳的痛楚在額角猛地炸開,一時間連思維都停轉,紀秋眼前發黑,頭暈目眩,有幾秒也許短暫地失去了意識——直到門板那邊忽然傳來嘈雜刺耳的呼喊和敲門聲。
“少爺?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房門是鎖著的,得不到回應,外面撞擊發出巨大聲響也漸漸失去耐心,夾雜著用力摁壓門把手的“咔咔”聲,一切都那麼像十八歲分化的那個冬夜,真切的恐懼宛如附骨之疽,再一次不由分說地籠罩下來。
紀秋渾身發抖,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想要逃跑卻動彈不得——頸圈壓制著疼痛發脹的腺體,而他依舊聞見自己資訊素的味道,跳躍著、掙紮著,像蛆蟲像飛蛾,扭動著掙脫禁錮,要去尋找apha的氣息。
敲門聲忽地停了,片刻的安靜後,門外又有窸窸窣窣的動靜傳來,電光火石間被發·情熱佔據的大腦終於艱難回複了一絲清明,紀秋猛然意識到那人在做什麼。
彷彿被一雙大手扼住咽喉,他死死瞪著緩緩開啟的門鎖,徒勞地張開嘴,卻連一個音節都難以發出。
“不要……”
但是晚了,鎖舌發出令人心悸的一聲輕響,門開了,他的保鏢池錚站在走廊的陰影中,沉默地俯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