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又使了個眼色,夏柏野便上前幾步,恭敬地對oega彎了彎腰:“少爺好,我是池諍。”
紀秋眼皮都懶得抬,垂著頭翻了頁書,“嗯”了一聲權作回應。
——態度一如既往地相當冷淡,但王管家早已見怪不怪了,心如止水地把手中的資料夾遞過去:“這是池先生的簡歷和背調資料,餘老說讓您記得過目。這次雖然找的是apha,但您不用擔心資訊素的問題……”
“知道了。”紀秋沒接那疊紙,不耐煩地打斷他,“別打擾我看書,出去。”
“還有一件事要提醒您,”王管家沒理會他的話,仍舊一板一眼地繼續補充,“今晚的家宴先生和大少爺會帶客人回來,餘老讓您務必出席,好好打扮,注意舉止,別像上次那樣……”
“叫你出去沒聽見嗎!”厚實的大部頭帶著風擦過王管家耳畔,重重摔在門框上,發出一聲令人心悸的巨大聲響。
紀秋臉色陰沉,盯著管家的目光森冷又厭煩:“滾出去。”
王管家神情不變,閉上嘴習以為常地把檔案放下,轉身帶上門離開,僅在擦肩而過時給了夏柏野個同情的眼神。
房間內重新陷入沉寂,夏柏野安靜地站了會,俯身把那本掉在他腳邊的書撿起來,燙金的封面上印著考究的花體字,是幾個世紀前的古老著作《罪與罰》——現在已經很少有人知道,只因在它被書寫時,人類還未分化,世界也遠遠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您還看嗎?”他把內裡因碰撞而皺起的紙頁撫平,問紀秋。
也不知是不是夏柏野的錯覺,比起剛才面對王管家,oega的肢體語言似乎微妙地變了,變得更加緊繃和防備——他面無表情地定定注視了夏柏野片刻,才伸手指了下書架上層的一格:“那裡,放回去吧。”
紀秋的語氣平淡,看過來的眼神靜而漠然,帶著些許審視警惕,卻沒有任何多餘情感摻雜其中,甚至連一絲一毫的疑惑也無,是無可指摘的,面對完全陌生、初次見面的貼身保鏢的態度。
彷彿真的是夏柏野認錯了人。
兩人的視線對上一瞬又迅速錯開,夏柏野定了定神,走到書架前伸長手臂將那本厚重的《罪與罰》放回原處,同時不著痕跡地掃過四周陳設,卻在觸到旁邊矮櫃時忽地一怔。
展示用的玻璃櫃格中擺放著滿滿當當的照片,單人照居多,也有不少與家人的合影,但看得出基本都在莊園內部拍攝,有新有舊,按時間順序一一排列,忠實地定格了一部分紀秋從小到大的人生片段。
正中央最大的一張相片則是他幾年前博士畢業時的紀念照。oega穿著黑紅相間的學位袍,拿著畢業證書站在王國國立首都大學門口,還是那副空蕩蕩但又莫名傲慢的表情,倒是在大眾面前不茍言笑的紀嚴州攬著他的肩,像所有以孩子為榮的父親一樣,笑得很慈祥。
這張拍得很好的父子合照被刻意地擺在顯眼的地方,連同裝修得古典奢華的書房,延伸到天井下方的高聳書架和各色古籍珍本一起,無聲表現著顯而易見的重視與和睦,並滴水不漏地佐證了流傳於外界的一種說法:即紀嚴州因為太過疼愛膝下這位唯一的oega,害怕他被紀家仇敵傷害,才將之從小養在深閨,連存在都少有人知。
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寒意緩緩沿著脊背爬了上來,夏柏野輕輕吐出一口氣,回身直視著oega的眼睛,平靜地喚了聲:“少爺。”
他沒有猶豫很久,因為這關必須得過——紀秋和整個紀家就像是一幅被籠罩在迷霧下的畫,需得冒險主動試探才能窺得一二。
“我曾經見過您。”
似是沒有料到他會這樣說,紀秋愣了愣,繼而挑了下眉,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哦?是嗎?”
“您可能不記得了,”夏柏野神色平靜,話音裡卻帶著些侷促,好像兩人真的曾經萍水相逢過,如今又偶然再見,“八年前,當時我還在h省讀書,您可能是來旅遊,登山途中崴了腳,是我把您背下山送到醫院的。”
這當然是半真半假的謊言,事情確實發生過,唯獨地點是假的——當年他們結伴攀登的那座山就在盧塞爾周邊,並不在王國h省。如果紀秋真的只是沒認出自己的臉,那麼提起這事總歸會有一點印象,而就算紀秋不是那個喻秋,起疑想要核實,也無從下手查證。
夏柏野早已預設過所有可能情形和相應的解決手段,卻沒想到紀秋只是神情微妙地看了他一眼,好似疑慮又像是不安,沉默半晌後才說:“你認錯人了吧。”
oega起身走到矮櫃旁邊,低頭看著那些鑲嵌在精緻相框中的照片,指尖搭在邊緣的金屬框架上,不自覺地輕輕敲動了兩下:“十八歲前我應該從未離開過首都。”
夏柏野眼皮一跳,心中驟然騰起不好的預感:“應該?”
紀秋抬起眼注視著他,接著意識到什麼,微微皺了皺眉:“哦,他們沒跟你說。”
他忽地朝著夏柏野逼近一步,面上嗤笑一閃而逝,暗沉目光在夏柏野臉上停留片刻,才緩緩伸手掀開額上劉海,一道泛白的疤從他靠右的發際線裡斜著延伸出來,堪堪停在眉尾上方。
紀秋個子不高,分明仰視夏柏野,卻讓apha生出被俯視的錯覺——
“半年前車禍撞到了頭,後遺症診斷為選擇性失憶,”他說話時聲調很平,彷彿漫不經心,只有淺色眼瞳裡隱隱映出身前apha高大的影子,“十多歲時候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
:引用自魯迅先生《無聲的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