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他身邊的阿頌迷茫地看了看,也笑著跳起來,可他人高馬大的,一跳起來就踩到了地裡的果實,頓時有引來混亂。
我不忍心再看下去,與沈見青接著往前走。我想了很久,終於忍不住問道:“邱鹿和徐子戎是不是也會變成這樣?”
沈見青連停頓都沒有:“如果不出意外,他們只會變成蠱蟲的寄居殼,連阿頌都不如。”
我呼吸一窒,心裡悶悶地痛。經過了這麼多事情,我心裡早就把他們當成了很要好的朋友。當初我們一意孤行要下到苗寨裡來,只被巨大的利益矇蔽了雙眼,去沒有想過背後潛藏的危險。
如果當初沒有來苗寨就好了。
“我其實知道你一直在怪我。”沈見青忽然開口,聲音裡聽不出情緒,“但李遇澤,寨子裡的規矩一直以來是沒有人可以撼動的,連族長也不可以。能夠保下你,我已經費了很大的力氣。”
我覺得很疲憊,不想再糾纏於這個話題。不管現在怪或者不怪,事情發生了就是既定的事實,費再多嘴皮子也改變不了什麼。我說:“回去吧。”
一路無話。
一直到傍晚,林子裡卻突然掛起了大風。
吊腳樓身處在樹林的包裹中,林中風動葉落的聲音能夠很清晰地傳進來。我可以閉上眼睛,想象大風是如何撫摸過萬裡層林,抵達山的那一方。
我本來打算休息了,沈見青卻突然闖進了我的屋子。
只見他一改往日裡秀美的形象,渾身沾滿了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泥土和枝葉。他的褲腿還沒有放下,白皙修長的小腿上還沾著斑斑點點的泥土,衣服上也是,但人看起來卻並不狼狽。他的半長的頭發紮在腦後,應該也是為了方便動作。
“你幹活去了?”我很驚訝。
“我幫蘆頎阿叔收果子去了,他還送了我一籃!”沈見青明顯是一路跑著回來的,胸口還在劇烈地起伏,氣息不勻。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他幹農活,但看他那髒兮兮的模樣,應該也不太熟練。沈見青又解釋說:“你今天上午看他的眼神很難過。我去幫他,你會不會開心一點?”
我愣住:“你是為了我?”
一種很奇怪又很熟悉的感覺再次從胸口升騰起來。
“不說這些了,”沈見青上前拉住我,帶我往屋外走,“外面起大風了!”
他似乎忘了我的腳還夾著板子,走得飛快,像是什麼東西在無形地催促他一樣。我自己也忘了,為了跟上他的節奏,不由得加快腳步。
“我們去哪裡?”我問。
他牽著我的手抓得死緊,我根本掙不開。
沈見青眼睛亮晶晶的,像兩顆黑曜石,他說:“外面起大風了!”
我搞不清楚起風和出去有什麼關系。起風不就是要下雨了嗎?那更應該呆在屋子裡啊。
沈見青帶著我穿過長廊,停在了樓梯處。他卻沒有選擇下樓,而是往樓上走去。
吊腳樓一共有三層,第一層是沈見青起居的地方,第二層是我們之前暫住的客房。而第三層我們從來沒有上去過,因為當時初來乍到,沈見青就特意囑咐過,不能上第三層樓。
我當時便覺得神秘,但這畢竟是別人家的隱私,便也沒有暗中窺伺。沒想到現在卻有了光明正大去看看的機會。
順著階梯向上,只有一間小房間,房門側對階梯。。
“我阿媽死的時候說,會挑一個她喜歡的大風天,乘著大風來看我和我阿爸。自她死後,每年的今日都是豔陽高照,唯獨今晚起了大風。”沈見青一邊說,一邊推開了小房間的大門,語氣裡是藏不住的雀躍和激動。“李遇澤,我阿媽肯定聽到我說的話啦,她很喜歡你,所以才會選擇今天就回來。”
我聽完,沉默良久,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這樣的話只是一個母親在彌留之際安慰自己孩子的話罷了,怎麼可能會當真呢?
但轉念想想,沈見青十四五歲就沒了父母,年紀輕輕孤身一人,總是需要一些寄託的。如果我去戳破這個幻想和寄託,未免太過殘忍。
我們走進屋內,只見小房裡左右開窗,可以讓空氣流通。天頂因趁著吊腳樓屋頂的形狀,呈三角形,抬起頭我還隱隱能夠看到鋪在上面的青瓦。
沈見青迅速左右推開窗戶,外面穿林而過的風立刻鑽了進來,吹得人神清氣爽,耳邊有“呼呼”風聲,室內沉悶汙濁的氣息頓時一掃而空。
屋內陳設很簡單,只在前面靠牆擺著一張供桌樣式的桌子,桌上陳列著一隻方形的木盒。而在木盒邊,是那個我曾經見過的沈見青的蠱盅。
這些東西擺在這裡實在詭異,我想不通沈見青帶我來這裡做什麼,不由問:“這裡是做什麼的?”
沈見青靠在窗邊,回頭看我。吹拂而來的風讓他的頭發不斷翻飛,如輕盈的蝴蝶,沾著泥土的臉卻神采飛揚。他粲然一笑,美貌擁有著蠱惑人心的力量,讓我忍不住心間微顫。
不論其他,這一幕如果能夠入畫,一定可以流傳萬世。
在絕美的畫面中,沈見青說:“我阿爸就在那個盒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