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定了心神:“大人,我聽說顏大人進山出了事,專程趕來。”
師爺抬起浮腫的眼皮:“姑娘是顏大人的家眷?”
“我是顏大人的大夫。”桑落亮出繡使鐵牌,“不知顏大人從何處進了山?”
“大夫?”師爺眼睛一亮,連忙讓人去請縣令來。
汲縣縣令姓周,不過三十歲出頭,渾身裹著泥漿,頭髮上也是泥點,就這麼偏偏倒倒地來了,拉著她就往縣衙裡面走,一邊走一邊自顧自地說著:
“來了就好!來了就好!我們這裡就是缺大夫!整個縣城才三個大夫,還死了一個。鄰縣也遭了災,根本自顧不暇。如今朝廷派大夫來了,百姓就還有救!”
“我是來找顏大人——”桑落話音未落,被眼前的一幕驚得說不出話來。
整個縣衙裡,擺滿了傷員。
腐臭味混著艾草灰撲面而來。百餘張草蓆鋪滿在地上、廊下、甚至縣衙的公堂裡。每張席子上都蜷縮著具會喘氣的血人。多數傷者都抱著半截斷腿或斷臂哀嚎著,骨頭白森森地戳出皮肉,傷口泡得發脹。
黃金救援時間,只剩下九個時辰了。
桑落抿抿唇,手指握得緊緊的,這些人應該死不了,現在最重要的事,是去救顏如玉。
可當目光落在廊下的少年,手臂泛著紫黑,整個人已經暈暈沉沉。桑落不由地皺了眉,快步走過去,二話不說,取出柳葉刀,在燭火上一撩便刺入少年腋窩。
“使不得!”周縣令拽住她手腕,“黃大夫說這是鬼面瘡,要等膿頭成熟.”
黑血飆濺出來,桑落麻利地用布條扎住他上臂。
周縣令呆了呆,這女娃娃怎麼不聽人勸呢?
桑落轉向周縣令,不容拒絕地沉聲問道:“顏大人在哪座山?”
周縣令吞吞吐吐:“在那個九峰、九峰山。”
桑落立刻轉身就走。
周縣令連忙出來阻攔,腳底一打滑,險些劈了一個叉:“你進不去的,山路已經堵死了。醫者父母心,不如留下來替百姓診治!”
桑落冷眼看著他,再次拿出繡使鐵牌來:“帶我進山!”
周縣令嗚呼唉喲地搖搖頭:“我差人送你去,此處百姓還需要我!我走不開。其實你也不用去的.唉,算了去看了就明白了。”
他叫了一個衙役領路。
一出縣城西門,沿路都是四散在各村的村民受了傷,遭了難,推著拖著受傷之人往縣城趕。
也有趕路趕到一半,就一命嗚呼的。家人想要就地掩埋,衙役連忙上前說:“不能這樣,要拖去縣衙登記,再統一燒了。”
那些人一聽忍不住哭了起來。死前被水泡,死後被火燒,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衙役嘆了一聲,又對桑落道:“整個夏日就沒下雨,這一入秋連著下了近一個月的大雨,石門峪東側塌了半邊山,前日剛放晴,顏大人就立刻帶三百駐軍進谷疏散百姓,哪知晚上就塌了方。剛開始還有訊號煙火,後來就沒了.你看縣城裡都這樣了,誰能去救?誰有空去救?”
幾人到了山口,山路已經被灰白嶙峋的巨石徹底阻斷。四個風字輩凌空躍起,貼著山壁往上爬,可滿山的泥濘,手抓不住,腳踩不穩,幾次剛爬到石頂就摔了下來。
風靜擦擦臉上的泥,說道:“桑大夫,至少有二十丈的路被堵住了,山谷現在什麼情況實在看不清,必須要搬走石頭才能進得去。”
桑落踩著碎石試著攀上去,看不見全貌,卻看見山洪衝出的溝壑像猙獰的傷疤橫亙眼前。這山石都是石灰岩,極易鬆動,一沖刷下去,幾乎是淹沒性的石流。
黃金救援的三十六個時辰,只剩下八個時辰。而這眼前的這山路,也不知要多少日才有可能疏通。
顏如玉,你能等到嗎?
你是命大的吧?
畢竟禍害活千年。
她閉了閉眼,袖子裡的手緊握成拳,好半晌才尋回自己的聲音:“你們四人就在這裡等著雨停了,鞋底裹布爬上再看看。每個時辰,對著山谷大喊十遍‘救你們來了!’,每三個時辰放一次你們的訊號煙火。即便沒有回應,都要這樣做,直到我回來。”
風靜追問:“桑大夫,您去哪兒,公子說過,我必須跟著您。”
桑落看了看她,翻身上馬:“你做你該做的事,我要做我該做的事。我等著你的好訊息。”
她調轉馬頭,揚鞭促馬,對領路的衙役道:“走,回城!”